093、我不恨任何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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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太奶奶方才说的话,伤害了平安小兄弟,我在此替她老人家向平安小兄弟道声‘对不住’。”段理说完话,站起了身,朝司季夏深深躬下了身,态度及语气都极为诚心道,“不求平安小兄弟原谅,因为段家人没有资格求得你的原谅,只求你莫把太奶奶方才的那些话往心里去,这般只会伤了你自己而已,她老人家只是习惯了把一切不好的因由归结到别人身上。”
  
      冬暖故眉心拧得紧紧的,一瞬不瞬地盯着以最诚心的态度朝司季夏躬身道歉的段理,一时间倒是猜不出这个男人说出的话究竟是真还是假了。
  
      不过不管这个男人的话是真还假,终究没有方才那个太夫人可恨,且先看着再说。
  
      然司季夏的反应与冬暖故不一样,冬暖故是冷冰冰地盯着段理以防他想伤害司季夏,司季夏则是怔愣了,怔愣于段理的言语与举动。
  
      他……在向他道歉?
  
      司季夏怔怔无反应,段理未抬头看他反应,只又接着道:“若平安小兄弟还是不能解气,我可给小兄弟跪下,直至小兄弟满意为止。”
  
      段理说着,只见他双腿往前一曲,竟是说到做到,要给司季夏下跪!
  
      莫说司季夏,便是冬暖故眸中都露出了吃惊之色。
  
      就在段理的双膝只差一寸便要跪到地上时,一只手忽然挡到了他面前,止住了他的举动。
  
      段理微微一怔,抬头,见着司季夏正微蹙着眉心眸光沉沉地看着他,只听他声音有些不自在的僵硬道:“三爷不曾亏欠我什么,没有向我下跪的必要。”
  
      司季夏叫的是一声“三爷”,而非“大舅舅”,似乎是他喊不出口这一声大舅舅,又似乎是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要这么唤段理。
  
      也是这一声“三爷”,让段理忽地定定看着司季夏的眼睛,好一会儿才站直双腿,缓声反问道:“你不恨我?”
  
      “三爷与我无冤无仇,我为何要恨三爷?”见着段理站直了身,司季夏收回了手,心中虽涟漪层层不曾平歇,面上神色却是凉凉淡淡。
  
      而这一次,冬暖故没有紧随他身侧,她还是站在他方才坐着的太师椅后,她的脚本是已跨出了一步却又收了回去。
  
      不是她在这突然之间便舒了心中的紧张,而是她清楚地知晓,现下的情况,不适宜她插足,她只消在旁静静地看着就好,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,不是任何人来插足就能改变的,这种时候,除了曾经真真置身于这件事情中的人,其余人,还是当一个看客为好。
  
      因为未来能改,过往却不可变。
  
      “是吗?”段理又是怔了怔,随即自嘲一笑,“我以为你会恨极段家的每一个人才是。”
  
      司季夏听罢段理的话,不惊也不诧,只是淡淡一笑,“三爷的话我听明白了,三爷也如太夫人一样,认为我今次出现在这侯府,是为看段家的下场而来,是为报复段家而来。”
  
      段理不语,只是盯着司季夏的眼睛,司季夏知道他想说什么,他知道他想说“难道不是?”。
  
      “也是,我在这样的时候到侯府来,三爷和太夫人会这么认为,是在正常不过的事。”司季夏慢慢往后退了几步,退回到他方才坐过的太师椅旁,微微垂下眼睑,还是轻轻淡淡地笑了一笑,“不过三爷还是想错了,我不曾恨过任何人,更不曾想过要报复过任何人,生即生,死即死,我生到这世上,见了这世上的美好,觉得生在这世上总归来说还是我的幸运,是以就算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欢迎我,我还是想活下去。”
  
      “我不恨侯府,更不恨段家的任何人。”就算他心存怨恨,又能改变得了什么?能让他的阿爹阿娘活过来?能让他的右臂长出来?能让他变得如常人一般生龙活虎?能让他的不成为世人眼中的怪物野种?
  
      既然不能,他又为何要心存怨恨?既然不能,他又为何要让仇恨蒙住自己的双眼?
  
      与其如此,他不如用他初见这世界时的眼光来看待这世间的一切,他只想让自己生而美好,死而无憾,仅此而已。
  
      如今他遇到了阿暖,他觉得他的这个想法得以实现了,生而美好,死也无憾。
  
      他没有什么好怨恨,他也没有什么不满足。
  
      他如今很好。
  
      司季夏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了些,再抬眸时,他眸中不见丝毫悲伤,更不见丝毫怨恨,只见由心而发的满足,那浅浅的笑意像是被春风暖阳点缀了一般,柔和温暖。
  
      段理看着这样的司季夏,眸中满是震惊,似乎很是不能相信司季夏说的话一般。
  
      司季夏倒是不介意段理的反应,只又缓缓淡淡道:“三爷不相信我说的话?”
  
      “不。”段理微闭起眼,轻轻摇了摇头,“我信。”
  
      这下倒是司季夏诧异于段理的回答了,只见段理又温和地笑了起来,“你若是真对段家心怀怨恨,就不可能让太奶奶走出这间佛安堂了,我倒是要感谢你饶过了太奶奶。”
  
      “不过,你既不是为了看侯府现下的结果而来,却又是为了何事而来?”段理又是捂嘴咳了好一会儿,咳得双颊都生了绯色,却还边咳边道,“不知……咳咳,我能否……咳……帮得到你?”
  
      此时此刻的段理就像是挂在枝头的一片枯黄树叶,是要稍有一阵风来便能将他从枝头卷落,归于泥土间,结束生命。
  
      “我今夜前来……”司季夏说这话时语速很慢,慢得就像他还没有做好将他心中的结曝露出来给别人看的准备似的,冬暖故在这时站到了他身旁,隔着他身上的斗篷轻轻握住了他的左手,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手微微一颤,而后也轻轻回握了她的手,然司季夏却是没有转头看她,便是连瞳眸都没有微微转上一转,只听他声音平稳道,“只是为了一件事情而已。”
  
      “何事?”段理问。
  
      “我只想知道……”司季夏顿了顿,“我究竟是谁。”
  
      他没有想过要报复段家,也没有想过要来看段家的笑话,他只是想知道他是谁而已,仅此而已。
  
      段理的面上再次露出诧异之色,“你……还未知晓?”
  
      “从不曾有人告诉过我。”他们……都只告诉他,他是个野种。
  
      就算是野种,他也想知道他自己究竟是谁。
  
      “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,二姊该是能解开心结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了。”段理又微微蹙起了眉,“倒不想……”
  
      “哎……这是你的心结吧,若是解不开,只怕你一辈子都会觉得不能直面你的妻子吧。”段理自说自话似的叹着气微微摇了摇头,“罢,既是你不惜踏足这个伤心地也想要知道的事情,我便把把我知晓的都告诉你,但是在这之前,我想孩子你能记住,即便整个侯府没人欢迎你,我依然希望你好,希望你能如你的阿爹阿娘给你取的名字一般,平平安安地活下去。”
  
      段理没有再在宽榻上坐下,而是迈着缓慢地步子,走到了佛龛前,对着佛龛里的菩萨双手合十微微躬身一拜,在佛龛上的蒲团上跪坐下身,似乎他要说的话,要面对菩萨才能说出口。
  
      “段家造的孽有些重,只求菩萨还给段家恕罪的机会。”段理语气沉重地说完这句话时,夜风涌进了屋子里,吹动他身上宽大的衣袍,显得他的身子极为瘦削单薄,他的声音也如屋外的夜色般,有些沉重,“段氏是有着上百年历史的名门望族,子嗣虽不算多,却也代代有人才,可到了我这一辈,侯府却只得了我这么个儿子,全府上下可谓高兴得紧,可就在我两岁那年,我生了一场大病,病过之后就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,看过无数大夫也无用,偏生我的母亲又在我大病那年突然撒手人寰,因此我的两个姊姊待我异常好,犹如母亲。”
  
      “父亲见着我这般模样,不是没有想过与其他夫人再生,谁知几个夫人一连生下的都是女儿,这便使得偌大的侯府只有我这么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独苗,也因为是独苗,太奶奶待我尤其好,两位姊姊也一样。”
  
      “因为我这身子需要静养,是以从小到大只有姊姊陪伴我,大姊教我读书习字,二姊陪我玩耍,我见过的人不多,便是连我的父亲我都少见,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,我的父亲并不喜爱我。”
  
      “我七岁那年,大姊十六岁,二姊十四岁,某一天,府上来了个贵客,道是南岭郡的年轻王爷,父亲让大姊去见客人,二姊好奇,偷偷跟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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